寻觅宋元话本中的杭州故事
  发布时间:2021-12-20 09:16   来源:城市怎么办

话本小说与口头说唱艺术紧密关联,它萌生于唐朝民间讲唱和寺庙俗讲,敦煌“变文”作为记录俗讲的底本,已具备话本小说的文本雏形;随着宋代“说话”的口头表演伎艺的兴盛,话本开始成为主要供市民阶层阅读的书面文本,并形成具有独特体制规范定型的成熟文体,宋元话本的大量出现表明其发展进入兴盛期;明代拟话本小说发展更为繁荣,实现书面化和文人化,“三言二拍”达到了思想艺术水平的巅峰,这一阶段,话本小说的体制、结构进一步完善固定,后期的章回化演变促成了章回体小说的产生和发展;行至清朝,则因文本体制和思想艺术的双双僵化,话本小说走向衰落消亡。

一、话本中南宋时的“杭州故事

南宋都城杭州是话本中经常叙述的对象。这一时期,随着社会环境的改变和文学观念的变更,城市中相应而生的市场化、商品化成为生活常态,日常生活的世情世相成为了话本的书写和审美对象。通过拟书人和说书人等自觉的创作探索,借助对传统资源的吸纳,形成了别具特色的讲述风格,找到了独具个性的城市言说方式,比如《西湖三塔记》《错认尸》《新桥市韩五卖春情》《陈可常端阳仙化》等都书写了发生在杭城的趣事。这些话本中对杭州故事的精心描摹,当地特色的地方特质和城市特色自然地被彰显出来。

其中的《西湖三塔记》的故事叙述宋孝宗时,临安府(今浙江杭州)少年奚宣赞在清明日游逛西湖,西湖三怪——白蛇、乌鸡、白獭——分别化身为白衣娘子、女婢与婆子,将他诱至洞中,要吃他的心肝。在女婢卯奴的帮助下,奚宣赞逃出魔窟。后来其叔父奚真人施法术捉拿三怪,用三个石塔把它们镇压在西湖中。这是一个长期流传于民间的有关杭州西湖的故事。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嘉惠堂本)卷二亦有记载。故事虽属荒诞不经,然而写妖怪的可怕与奸狡,最终被正义的力量镇服,“只因湖内生三怪,至使真人到此间,今日捉来藏箧内,万年千载得平安”,反映了人们要求善战胜恶而保障和平生活的愿望。本篇的结构和语言较粗糙,故事前有多首诗词,铺述西湖胜景,这都是早期话本的特征。其中由白蛇所变化的白衣娘子与民间流传的白蛇故事有关。宋代传说中镇压三妖的石塔,就是西湖小瀛洲著名的“三潭印月”,现存石塔则是明代重建的了。

明洪楩编刊《六十家小说》收入《错认尸》,今见于新编《清平山堂话本》。故事在入话的入话的“世事纷纷难竟陈,知机端不误终身;若论破国亡家者,尽是贪花恋色人”中展开故事:大致讲述了宋仁宗年间,杭州丝商乔俊贩运货物至京师,在歌楼妓馆留连忘返。其妾周氏在家中与雇工董小二通奸,后董小二又奸污了乔俊的女儿玉秀。其妻高氏发觉后,逼周氏一起将董小二害死,抛其尸于河中。后被人告发,高氏、周氏与玉秀等都死于狱中。乔俊回家,见家破人亡,亦投河自杀。作品虽以描写商人的家庭生活为基干,也反映了杭州城市市井生活的广阔场景。出现的人物有商人、雇工、靴皮匠、泼皮、歌妓等。

《陈可常端阳仙化》见《警世通言》第七卷。《京本通俗小说》第十一卷作《菩萨蛮》。本篇故事叙述宋绍兴年间,温州府少年秀才陈可常在杭州灵隐寺出家当和尚时,常填制《菩萨蛮》词,深得吴七郡主宠爱,后被人诬陷与王府中侍女新荷私通,恰巧又在其所作词中发现有“新荷”字样,遂招致杖楚几死。到了事情辩白时,竟已圆寂逝去。小说宗教气味浓厚,主旨乃在宣扬佛家教义,“说好劝人归善道,算来修得积阴功”入场诗,下场诗均体现这一主题。作品穿插诗词和韵文较多,颇具宋元话本小说艺术体制的特征。

当然,这几部只是其中比较经典的涉及到杭州趣事的话本小说。“话本”作为说话人的底本,展现了古代说话艺人的口头表演伎艺。周密《武林旧事》记载南宋杭州演出的伎艺有50多种,瓦子23处,每个瓦子又包含若干个勾栏。随着宋代城市中工商业的发展和市民阶层的日渐壮大,说话人伎艺兴盛,这些故事在不断的汇集、阅读和讲述中将杭城故事的离合悲欢呈现的极具传播性和趣味性,适应了城市平民精神生活的需要,很大程度上丰富了当时人们的业余生活,这也是古代讲好杭州故事的重要的路径之一。

二、话本中南宋时的“杭州场域”

南宋杭州地标以西湖为最著,《西湖三塔记》以“西湖”为题,融现实与虚幻、美丽与恐怖于一体,显示了西湖空间的多维面孔:“这西湖,晨、昏、晴、丽、月总相宜:清晨豁目,澄澄激滟,一派湖光;薄暮凭栏,渺渺暝朦,数重山色。遇雪时,两岸楼台铺玉屑;逢月夜,满天星斗漾珠玑。双峰相峙分南北,三竺依稀隐翠微。”此外,《西湖老人繁盛录》《武林旧事》等笔记中都有精彩的笔墨对它进行过描画。与金明池、樊楼的命运相若,西湖在时人与遗民的心中,并非只是浪漫的胜地,它同样潜伏着波涛诡谲的人世险恶,有着令人扼腕的悲情发生。

当然,宋元话本小说中还叙写了大量与市民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寻常空间意象,像宋代“说话”的演出场地还包括宫廷私宅、佛庙寺院、茶肆酒楼等,甚至街头、乡村也有说话人随处作场的流动演出。西湖之外,如杭州的万松岭、钱塘门、梅家桥、众安桥、武林门等也是重要的书写场域。这些真实而琐细的地理空间,让话本小说烙上时代印记,成为早期话本小说内在的身份证明。

《张生彩鸾灯传》中的舜美与素香在私奔至杭州城北关门的时候,因为人潮汹涌而失散,焦急中的舜美不知从何处寻找素香,故事中交错浮现的杭州地名,恰恰表征了他惶惑惊恐的心灵地图:“舜美自思:一条路往钱塘门,一条路往师姑桥,一条路往褚家堂,三四条叉路,往那一路好?踌躇半晌,只得依旧路赶去,至十官子巷,那女子家中,门已闭了,悄无人声。急急回至北关门,门又关了。”这里的寻常巷陌皆为市民熟知的真实的地名,让受众感同身受,故事的真实效果大大增强。

《陈可常端阳仙化》中的灵隐寺,是郡王府朝拜的胜地,也是落魄秀才陈可常剃度栖身之所。郡王府每年端午节都有去灵隐寺斋僧的惯例,这使得寺僧与权贵有了结识的机缘,端午叙事也就由此而衍生。除了地处双城的相国寺、灵隐寺之外,宋元时期在民间具有普遍影响力的庙宇还有东岳庙,“越以东岳地遥,晋人然备蒸尝,难得躬祈介福,今敕下,从民所欲,任建祠祀”。文献载录可见,东岳庙行祠在宋代遍布各地,它是双城寺庙空间的延伸补充,庙宇既是都市人祈福禳灾的神圣空间,又是都市人娱乐狂欢的世俗空间,还是沉迷于繁华生活的都市人的救赎空间,它们与都城凡俗的市井空间相对相依,共同构成了小说叙事的空间景观。

在这一时期,运河也成为了话本小说记录故事的重要场域。《错认尸》中的乔俊是做运河贩运的钱塘丝商,他“专一在长安、崇德收丝,往东京卖了,贩枣子、胡桃、杂货回家来卖”。《汪信之一死救全家》中交代了“宋嫂鱼羹”的由来:酒家宋五嫂原住汴梁樊楼,“建炎中随驾南渡”,适逢高宗游湖认出她东京口音,命制鱼羹,因味美赏赐金钱而传遍临安府,遂成巨富。《沈小官一鸟害七命》开头便交代杭州运河边“武林门外北新桥下,有一机户,姓沈名昱”,又言杭州城张公向流动商贩兜售画眉鸟,客人“俱是东京汴梁人,内中有个姓李名吉,贩卖生药”,是商人来杭经商的实况描摹。《刎颈鸳鸯会》里杭州张二官“收买了杂货,赶节赁船,装载到彼,发卖”,是运河上的长途贩运。除漕运粮粟,运河沿途也可携带和贩运杂货。杂货贸易是重要的运河交通项目,也为宋话本呈现。

这批话本出于适应日渐壮大的都城市民群体的欣赏口味的需要,它以读者接受为旨归,自然而然地带有浓重的民间和市井趣味。因此,话本具有明显的世俗性,注重“描摹世态,见其炎凉”,对世俗男女的爱情婚恋、市井游侠的发迹变泰、细民百姓的发家致富、揭露官吏贪赃枉法等世情、世态、世相多有描摹,成为话本小说题材内容的一大特色。

总之,与之前以文言文记述的文学传统不同,话本主要采用白话充当叙事语言,因此它通常被视为中国古典白话小说的源头,被鲁迅称为“实在是小说史上的一大变迁”。杭州,作为浪漫故事的生发地之一,自然在这一时期成为话本小说重要的采撷之地,其中白蛇传与断桥、雷峰塔及西湖等文化景观自然而然都成为文人故事的承载地,这样的故事讲述方式使杭州的故事性更有魅力。

看官们,不妨走进这些话本中,今日且听“我”说杭州的故事吧。

参考文献:

1.明代洪楩编:《清平山堂话本》,岳麓书社,2019年。

2.程毅中:《宋元小说家话本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

3.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中华书局,1980年

4.罗小东:《话本小说叙事研究》,学苑出版社,2002年。

5.刘相雨主编:《宋元话本学术档案》,武汉大学出版社,2014年

6.王国平:《城市怎么办》,人民出版社,2014年。

7.陈文锦:《西湖一千年》,杭州出版社,2020年。

审核:施剑

  作者:郭子龙   编辑:陈俊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