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微更新,关键在于“人”
  发布时间:2019-09-06 14:16   来源:城市怎么办

被誉为日本“社区设计第一人”的山崎亮,对社区有这样的理解:community来自拉丁语的“com”(一起)和“munitas”(任务),所以,社区就是“想要一起完成任务的人的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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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 景

6月,李克强总理在杭州考察了和睦新村时说:改造老旧小区、发展社区服务,不仅是民生工程,也可成为培育国内市场拓展内需的重要抓手。8月,袁家军省长在未来社区专题活动上说:创建未来社区是贯彻落实党中央、国务院城镇老旧小区改造重大决策的具体抓手,是新时代浙江高质量发展高品质生活的新平台,是以人为核心的城市现代化最基本单元。8月,杭州发布《杭州市老旧小区综合改造提升工作实施方案》。从2019年—2022年,杭州将花4年时间全面实施改造老旧小区。至2022年底,全杭州计划改造老旧小区约950个、1.2万幢、43万套、涉及改造面积3300万平方米……

美国有两个学者写了一本书叫《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其中的观点通俗来说,就是我们平常生活中的话语总有一种隐喻,“上”、“下”这些方位词其实代表着积极、消极的认知态度,而这些认知与推理,又会引导我们的行动。社区前面加个“老”、“旧”,这些词里仿佛暗含了一种隐喻——消极、落后、丑陋,所以推导出来的逻辑就需要“改造”,的确停车问题、电梯问题、保洁问题、养老问题、设施老化问题等等成为了烦心事儿,但是,这些小区通常都在城市主城区,附近街坊邻居大多是熟面孔,下楼买菜方便,卖菜的大姐或许都能叫出你的名字,卖早点的大伯或许熟知你的口味,小孩上学近,有时来不及接送,自己来回安全也没问题,老人看病配药走几步路也就能到,用个时髦点的表达就是:人的尺度适宜。因此,确实需要改造,关键怎么改。

早些年,旧城改造、城市改建、旧区改建等等词汇常常出现在城市规划住建部门。吴良墉先生在《菊儿胡同试验的展望》中提出:“严格地说这是很不确切的,实际上被社会误解成要适应现代生活就要对旧城大拆大建大改,在效果上也是不好的,因此需要正名,改用‘城市更新’一词为宜。”

追根溯源,城市更新(Urban Renewal)的概念最早出现在 1954 年美国的住宅法法案中。主要内容是对贫民窟的改造,其中有拆迁重建、改造修复和修缮保护等手段。然后逐渐衍生加入了社会福利、商业再开发等。

新世纪以来,杭州则在“城市更新”的概念中加了一个词“有机”,在于把生物学中的“生命”概念引入城市建设,把城市作为一个生命体来对待,在城市形态、街道建筑、自然人文景观、城市道路、城市河道、城市产业、城市管理方面开展实施了近百项重大工程,形成了推进“城市有机更新”的“杭州经验”,树立了“九大理念”,而第一位的就是“以民为本”。关键在于落实“四问四权”,即问情于民、问需于民、问计于民、问绩于民,落实人民群众的知情权、参与权、选择权、监督权。

城市是由一系列不同的社区组成的复杂系统,作为城市的“底色”,社区是城市结构中最重要的组成单位,是城市演变的基本单位。今年夏天,浙江卫视、杭州电视台生活频道、1818黄金眼、杭州日报、都市快报、钱江晚报、浙江新闻等多家省市知名媒体机构都关注了杭州市拱墅区米市巷街道大塘社区的微更新,进行了多方报道,社区居民们更是拍下了一张张社区“新景象”,发光的文化树、周一不约特色理发店,大肥猫休闲区,时光画卷成了居民的网红打卡点,刷屏朋友圈。事实上近些年,上海、广州、深圳等城市这些年也不断涌现社区微更新引来民众大关注的情形,如果把社区比作一个功能完备的“小城市”,那么“微更新”的关键就是在于“人”。

小区一角,改造前

小区一角,改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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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哪些人?

这个问题好像很简单,答:城市居民。但仔细想想,年龄性别,职业履历,健康状况,文化程度,祖籍来源,兴趣爱好等等,好像问题就复杂起来。老旧小区的划分标准通常有一道年龄线:建于2000年以前。但仔细梳理,可能还有更多细致流变的脉络。有学者研究认为,我国城市老旧社区形成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 建国后至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单位制”住区为城市老旧社区形成提供了雏形。“单位”作为我国计划经济时代独具特色的城镇组织化形式,在社会福利、医疗保险、住房分配等社会保障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这一时期,我国城市住房主要依靠国家集中出资修建,再由“单位”低租分配给职工,几乎没有市场运作机制在内。“单位”职工仅缴纳象征性租金获取住房使用权,职工行政级别越高得到住房福利越多,“福利房”这个带有历史光环的物种有时在建设与管理上不计成本,甚至实施了政策性亏损。然而更为重要的是,以当时的社会经济条件,“单位”住区在住房条件、外部环境、邻里关系等方面都是人们所向往的城市居住空间,显示着居住者的身份和地位。

第二阶段: 城市经济体制改革以后。1985年,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发布实施。“单位”住区开始发生变化: 一是“单位”分房福利政策发生改变。国家对城市福利住房制度进行市场化改革,住房供应主体逐渐由政府过渡为市场,实行住房商品化与住房分配货币化。二是老旧社区住宅条件下降。由“单位”分配的住房小区多建于20 世纪90 年代之前,基础设施老旧,各项居住功能远落后于新修建的商品房,管理上也“单位”时期的专人管理退出,而现代化的物业管理又没有及时引入。三是老旧社区居民成分多元化。20 世纪90年代以后,大量原本由“单位”管理的城市人口因国有制企业改制而失去与单位的联系,一部分“下岗”职工身份回到社区生活,一部分先富起来的原“单位”职工逐渐迁出,房屋或售或卖,而进入城市需求发展的迁移人口,刚刚大学毕业之后留下来奋斗的大学生,因城市建设而需要的进城务工者,将性价比相对合适的老旧小区作为城市的落脚点。

大塘巷社区成立于2001年4月,住宅楼却是上个世纪80年代左右建造,老年人口接近32%,3172户,常住人口7264人,出租450户,有杭州市新华实验小学的教育机构配套,有新华医院、博爱医院、社区卫生医疗站等医疗机构配套,有叶青兜农贸市场、华润万家等生活服务配套,附近曾有杭汽轮等一批工业企业,随着城市的发展逐步外迁,取而代之的有现代化的住宅楼和代表楼宇经济骄人战绩的亿元楼(年度税收1亿元人民币以上的单体楼宇)。

可以说,城市的异质性构成了社区生活的多元化,时间上的历史感也形成了生活上的纵深感,居民是自己生活的创造者,而不只是景观社会的旁观者和商业世界的消费者,如果人们得到了空间,却丧失了社区,改善了空间环境,却冷漠了人际环境,改善了交通的通达性,却让步行变得困难,这将背离发展的初衷。社区微更新的对象是与社区居民生活息息相关却没能有效利用的社区公共空间,更新的目的不仅仅是物质空间层面的,更是精神空间层面的社区共建共享,是人与人之间的连接。

在大塘巷社区的这一轮微更新中,卫生医疗站点的负责人、医护团队成员根据站点的人流量、特点提出在站点南面空地增加休闲坐椅,便于老年人小憩。准物业、社区学院、沈塘桥幼儿园提出增加导视指示牌,便于居民、快递小哥、外来访客能够快速、精准找到点位。此前一个又破又旧连个招牌都没有的社区理发店,经历了一个夏天的改造,竟然成了网红打卡点,如今顾客们来到她的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摆造型合影留念,当然店里的生意好了好几倍。

改造前的理发店

改造后的理发店成了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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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靠哪些人?

从城市全局层面来看,最为密切的应该是城建部门,主要制定建设计划并负责实施监督,但是局限于政府出资的较大型计划,一般涉及到城市社区,往往注重“硬件改造”,没有时间也缺乏精力在软环境和公共空间中做动作。规划部门专长于城市规划,但尚未在规划体系层面包容社区规划,某些城市尝试建立社区规划师制度,但成效甚微。城管部门专长于城市管理,但在平衡涉及群体的利益方面缺乏手段,有时还会发生矛盾冲突。民政部门专长于民生保障和社区建设,但在物质空间更新和营建方面专业知识不足。文化部门专长于文化建设,可是缺乏促发社区文化和公共艺术的机制和管理政策。社区微更新,靠的还得是社区。

社区微更新的本质就是社区治理——社区不同利益得以调和并采取联合行动推进社区发展的持续过程。社区空间和社区治理之间通过主体行为发生互动,项目设计只是治理中的一个环节,其效用和治理环境及过程密切相关,对政策和行动的综合性要求更高。

一般情况下老旧社区治理主体有社区党委、社区居委会、物业管理公司、社区居民。但实际上社区治理很多资源掌握在街道手中,作为政府的派出机构,街道的价值观以及政策指向对于老旧社区治理尤其重要,而社区内部,社区党委是贯穿治理的主线,居委会本是自治组织,但居委会行政化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业委会在社区更新方面的重要性也因各住区而异,相当多的业委会没有很好地履行社区公共议事职责,难以获得居民信任。谁来代表居民表达诉求呢?还是回到社区实践的“田野”来悟一点门道。

从2019年7月8日开始,大塘巷社区党委按照“党建引领,居民参与,区域联动”的思路开始了第二期社区微更新工作,通过召开专题会议制定微更新工作计划,社区首次起动社工导师,将6名综合能力强的社工分别担任6个组的组长,做好联络、协调工作,收集点位居民意见,协助大学生不断完善方案,施工中组织安排好热心骨干、居民、小朋友,及时处理碰到的困难与问题,比如前期调研中,由于大学生们来自全国各地,听不懂杭州方言,社工导师不仅作为领路人,还当期了翻译官。6名安道资深设计总监分组指导,社区组织大学生多轮考察,近10家居民沟通交流会,2轮方案汇报与深化,5场人文活动打造社区夏日嘉年华。

安道项目负责人、大塘巷社区、夹城巷社区的居民骨干在阳光老人家集思广益,仔细探讨小区微更新第二期项目。

安道设计方认为,这是一场由居民和年轻设计师共同完成的社区微更新,社区居民实现了从活动建议者,协助者到参与营建者的角色转变。通过这短短一个月的工作营,看到了大塘社区的新面貌,不单是环境的优化,更是居民环境自治新生活的萌发。“真正的幸福源自日常”,这次微更新证明了“日常设计”与“居民生活”的完美契合,设计在此延伸,跳出空间环境的思考,着眼于对居民生活方式的引导。如果要提取2018年的第一期微更新的关键词是——环境的治理与更新。那么2019年关键词则是——居民共建,社区环境自力营建。

现场踏勘

搜集意见

通过社区微更新项目,全方位尝试将不同部门和机构所拥有的资源横向整合,吸引规划师、社区组织者、专家、社区相关企业和社区邻里之间多元协作,在协作中积累社区规划人员储备。通过宣传先进的规划理念和社区微更新项目实施成效,培养市民关注社区空间的意识,鼓励在地居民自发提出更新需求,激发更多的民间团体力量发起、参与,逐步酝酿出更多的社区微更新项目。而在这期间,政府需要做好平台搭建服务和咨询服务,逐步建立有效公众参与机制,探索社区规划师制度,推动社区空间微更新计划项目进行。正如公民自治理论专家理查德·博克斯( Richard.box)在《公民治理——引领21世纪的美国社区》中提到,很多人只有在问题切实关系到自身利益而必须进行认真思考时,才会参与到社区治理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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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依靠人?

相比于去年第一轮微更新,大塘巷社区今年的微更新让居民参与的更为深入,将“社区营造”概念融入活动之中。特别邀请了台湾社造专家陈鲲生老师给街道全体社区、居民骨干、热心居民上了3堂社区营造课,使更多人了解社区营造的重大意义。六个小组分别开展互动活动,让居民、小朋友共同体验、参与“纸水泥“制作、文化树树枝绘制,花盆彩绘、小区人文、环境拍摄等多类型活动,共计300多位居民参与。

台湾资深社造专家陈锟生老师就小区营造面临的问题、意义和参与的重要性进行交流。

人文组的大学生还采访了社区有代表性的老人,制作老人履历故事盒:胡鸿森,74岁,1986年入住大塘社区,退休前任职于杭州汽车发动厂,现为社区退休人员联谊会会长;马玉英,87岁,1992年入住大塘社区,退休以后以做香囊为兴趣,被青年时报评为杭州老工匠;卢国荃,85岁,杭州汽车发动机厂领导,负责社区历届选举工作,人称活档案;这些资深居民成为了微更新的主人。谈到老龄化,更多谈及的是生理上的医疗保障,但更重要的是心理上孤独感的逼近和社会存在感的消弭,故事盒让个人记忆活化为价值财富,用一句傲娇的网络表达:谁没年轻过,你老过吗?

故事盒的采访

社工导师、居民骨干陪同安道设计公益夏令营成员开展小区驻点6轮大调研,寻找小区不同人群活动规律,收集200多名不同年龄段居民们的意见,倾听他们最希望改变的地方。深度研讨、完善方案。社区邀请12名居民导师进行大讨论,不断修改深化设计方案,让方案具有落地可行性。精准定位、确定重点。经过前期的不断修改完善,同时结合小区实际,本着“好中选优,优中选精”的原则,重点确定大塘13幢、大塘30幢、大塘43、大塘47幢、卫生医疗点的改造,同时升级导视系统。

大塘巷社区微更新工作迎来了第二轮学员设计方案汇报会

施工期间正是七月高温酷暑,大学生们干劲十足,点位周边的居民们也主动帮忙搬材料,参与施工,热心的阿姨每天为学生们烧好绿豆汤,送上冰镇西瓜,年轻的爸爸妈妈带着孩子参加彩绘等活动,遇到晚上种植花草,居民们有接电的、有培土的、有浇水的……有大学生说:“微更新,把心留在这里。居民也把心用在了我们身上。”

帮彩绘的小朋友

帮基建的年青人

帮刷漆的大伯

帮种植的阿姨

美国一个叫帕特南的社会学家写了本书《独自打保龄球》,通过研究,帕特南认为托克维尔所描述的美国社区正在逐渐衰落,那种喜好结社、过有组织的公民生活、关注公共话题的美国人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宁愿一个人在家或者独自打保龄球的美国人。在帕特南看来,“独自打保龄球”背后是美国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的流失,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可能是复杂而不易确定的,指向的后果则是公民参与的衰落。基于大量的数据分析,帕特南在书中论证了美国公民社会在当代面临的挑战,试图探寻今后美国社会的发展策略。

美国的方法搁在中国未必管用,但对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的规律认知值得分析研究。在上海,2016年启动了“行走上海——社区空间微更新计划”,并由上海市规划与国土资源管理局下设的上海城市公共空间促进中心对这个项目进行组织和推动,该中心不仅与相关的区规划部门、街道沟通,落实建设资金,保障项目的最终落地,还与基层工作者、社区居民及设计师、艺术家充分交流,尽可能全面地收集居民意见,培养一种公众参与的意识,激发居民自发参与环境改造的工作。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一帆风顺。2016年5月初,塘桥金浦苑广场举办了“行走上海——社区空间微更新的启动仪式”。促进中心策划了五场活动,其中有一个活动是由四叶草堂具体实施的“一米疗愈花园”。四叶草堂选取了广场中的一片闲置台阶,活动当天,工作人员、志愿者以及社区内的一些热心市民以植物漂流的方式营造出一个个丰富多彩的小花箱,放置在广场一侧的台阶上,希望通过参与公共植物的养护,引发社区居民对公共空间的关注,并共同参与到社区环境建设中来。但是,一夜过后,许多植物幼苗“不翼而飞”,连花箱中的生态培育土壤也被人悄悄顺走。

不少志愿者与居民感到忿忿不平,对这些常见的不文明现象感到很无奈。而四叶草堂的发起人带领他的团队用实际行动应对了这一现象,没有通过说教来让居民归还被拿走的植物与土壤,也没有通过监控设施来对居民的行为做出限制,相反他们希望培育出更多的土壤和花草,来让居民感受到城市绿色生态。他们动员了社区全民参与,高校的规划专家与设计师、社会各界的园艺达人、附近小学的师生及在地社区居民被组织起来,有技术与经验的来做培训,有热情与时间的来做志愿者。通过讲座、沙龙等各种活动,大家逐渐明白只要掌握科学的方法,培育出好的土壤与美丽的花卉并非难事;只有大家一起创造和维护公共环境,公共空间才能为大家服务,只有“共创共治”才能“共享”。曾经差点被搬空的“疗愈花园”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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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 许

当城市有机更新化为一场城市的“逆生长”,更加关注空间重构和社区激活,更加关注生活方式和空间品质,更加关注功能复活和空间活力,更加关注历史传承和魅力塑造,更加关注公众参与和社会治理,更加强调低影响和微治理,城市将得到内涵式的创新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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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稿、审核:蔡峻

王莉萍、喻煜为本文做出了资料贡献

  作者:  编辑:陈俊男